第(2/3)页 少年千真万确,只是旁若无人地走过这片雷池与剑阵,没有任何痛楚之色,像在闲庭信步。 “怎么可能……”剑宗弟子难以置信,喃喃道:“法阵难道对他没用?” 这要是还困不住人,那他们就真的无计可施了。 玉浮宫弟子等得焦躁不已,“反正我们有这么多人,不如直接杀上去!” “等等等会儿!”剑宗弟子心有余悸,赶紧拦住他,好像他这样做是去送死:“他恐怕猜到我们会来,咱们得留意点!” 剑阵和符阵都有片刻的紊乱,众人都在留意脚下不存在的陷阱。穷寇莫追,他们如此轻易地逆转形势,谁知道这是不是他故意示弱,欲擒故纵? 这些人当然不知道,少年连走起路来都是痛彻骨髓。他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,再也无法承载箭矢的重量,此刻哪怕是有一根稻草飘上来,也能让他瞬间崩裂。 只不过他当然不会傻到将自己的弱势流露于表面。 姜别寒撑不了多久,他现在要做的,就是拖延时间。 白浪海紧邻玉龙台,两侧华表巍然屹立,垂脊上有脊兽依次排开,为首是腾云驾雾的游龙,而后依次是凤、狮子、天马、海马、狎鱼、狻猊、獬豸、斗牛、行什。 这些不可亵渎的上古神物,如今只是一具具屈居于方寸之地的雕塑,却掩不住森严威厉。 而这座富丽堂皇的高台,既是东域唯一残留人间的遗物,也象征着金鳞薛氏曾经的勃勃野心。 少年从海域踏上玉龙台,以他为中心,面前一圈圆线上排列着成千上万道蓄势待发的剑气,剑气后面又是猎猎作响的符箓,赤红的朱砂符文映射出漫天血光。 两宗弟子从半空落至地面,剑光与符箓,一圈围着一圈,密不透风,如同向日葵的花盘。 少年每往前走一步,这个庞大的包围圈便往后缩一寸,剑光林立,锋芒逼人,可剑光前好似还悬着一把锐不可当的无形巨刃,在逼着他们后退。 明明可以冲上去一剑了结,却还要忌惮着未知的陷阱,这种投鼠忌器的憋屈感令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屈辱。 可剑宗弟子们却不这样想,别说是冲上前,他们现在连后退都得畏怯身后有什么圈套。 人流自动向两侧分开,剑光犹如一面面破碎不全的镜子,倒映出众人形色各异的脸。 四周只剩下剑锋在风中发出的蜂鸣,以及符纸翻飞的簌簌声。 漫长的对峙中,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在众人心头。 就在前不久征讨闻氏的一战中,他们还与少年有过不少接触,对他的映像,还停留在谦逊有度的言辞、温文尔雅的举止和如琢如磨的风度上,现在再想想他所布下的死局险招,二者前后简直天壤之别。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,谁都不敢轻举妄动,时间便在僵持中消耗。 薛琼楼几乎快走到人群尽头了。 他肺腑剧痛,脚步却平稳如初,愈是走得无所谓,众人便愈是觉得惊惧怀疑,二者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。 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了了,提起剑就想冲上去。在打破这股平衡之前,少年停下脚步,脸色苍白地冷笑:“想动手就趁现在,以后可没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了。” 叫嚷着直接杀上去的弟子立时缩回脚步。 一定有阴谋。谁先出手,就是正中他下怀,他们才不会上当。 “我们要不……等姜师兄过来吧。”有个声音悄悄响起。 “或者等绫师姐过来也行,她比我们聪明,一定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。” “绫师姐不是去海底了吗?” 窃窃私语声传到少年耳畔时,已经被放大了无数倍,像冰冷扭曲的蛇钻入耳朵,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,能不能走出法阵好像已经变得微不足道。 “好像是去救什么人。”那弟子忙里偷闲地解释一句:“听说是丹鼎门的道友,也是师姐很要好的朋友呢。” 少年提不动脚步,一种剖心摧肝的切肤之痛从胸腔传遍四肢,好像寒夜中孤独流浪的旅人,仅存的一点火种被人夺走、踩灭,光明与温暖的得而复失,使得重新降临的深夜变得格外漫长,寒冷变本加厉。 他慢慢将手放进衣襟,摸到了一枚冰凉细腻的华胜,和一张边角有些毛糙卷翘的画纸,正正好握满手心。似乎这两样东西的默默陪伴,能让他忽略旁人的胡言乱语,专心致志于脚下的道路。 薛琼楼继续走下去,身形未动分毫,乃至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异样。 海风停息下来,乌云也停止翻涌。 不远处的山崖后,法阵围成的圆弧外侧,突然出现一抹小小的身影,只有成人的膝盖高,是个黄口孺子。 六七岁的孩子,独自避过所有人的注意,偷偷跑到了这里,像一头幼鹿误入围猎的阵地。 他手里握着一柄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剑,剑锋坑洼斑驳,血迹斑斑,剑主约莫已经在鏖战身亡,才让他捡了漏。 他握剑的姿势很不娴熟,像在投射长矛,可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上,尽是决绝与仇恨。 小孩努力伸长手臂,朝着人群的最中间,将长剑投射出去,剑划过一道并不亮眼的弧光。 这道弧光无比幽若黯淡,湮没在灰蒙蒙的山雾之间,谁都没有察觉。 但这道弧光却又笔直一线,有着不输于上古仙剑的破竹之势,仿佛地平线上刺眼的旭日光芒,穿破弥漫在半空的云雾,云雾如潮水向四面八方涌去。 它继续往前,擦过半山腰嶙峋的石头,山石溅射出一片昏黄的火花。 紧接着擦过法阵外圈的符箓,符纸丝毫未损,只歪斜一个小小角度。 继而又擦过内圈的剑光,与这一把把名剑相比,这弯可怜的弧光好似明月旁的星辰,无敢与之争辉。 最后它擦过屏息凝神的人群,擦过他们身上死气沉沉的衣物与发丝,像暮夏傍晚的一缕微风,只能带来些许凉意,却无法让人感到刺痛与敌意。 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它。 于是这道能轻易被人掐灭在掌心的弧光,如一条灵活游窜的长蛇,经过千山万水的长途跋涉,耗尽最后一口气,终于找到了它的目标。剑光在半空震颤不止,仿佛意识到将要完成自己毕生夙愿,像初次临战的将士,有着对一雪前仇的渴望和对功败垂成的恐惧。 短暂的蓄势后,剑光笔直地刺穿人群中间白衣少年的后背,穿透他置于衣襟前、紧握着华胜与画纸的手,像绣娘手中纤细银白的绣花针刺穿柔软的布匹,针尖凭空绽放出一朵玲珑血红的花,烙刻在他手背上。 他跌跌撞撞地往后倒退一步,表情甚至还沉浸在上一刻的回忆里,像被石子骤然打碎的糖罐,那尖锐的断面上还残存着蜜糖。 严阵以待的剑宗弟子瞠目结舌,立刻有人跑过去,将躲在山崖后的孩子拎出来,迅速带他远离法阵,生怕他遭受殃及。 “你不要命了!你个小屁孩跑来这里干什么?!” 剑宗弟子气得差点当场晕过去,他已经有些草木皆兵,甚至开始怀疑这冲动的一剑会不会触动法阵的机关,让他们所有人都阵亡在这里。那是无比绝望的局面,如果所有的精锐都死在东域,谁来阻止崔嵬山和灵脉的崩塌?! “我是来报仇的!”孩子满脸血痕泪迹,拼命挣扎:“我爹娘为了救我被压在山下!我是来替他们报仇的!” 那弟子觉得他有些面熟,终于认出来,这是姜别寒先前在崔嵬山救下的孩子。 他有些指责不下去,拎着孩子将他扔在石头后面:“躲好了!别乱跑!”也许觉得恐吓力度不够,他扬手一指:“再乱跑就把你交给你的仇人!” 剑宗弟子心里不免无比失望,他在默默祈祷着,如果方才这道剑光再强势一些便好了。那一剑根本不痛不痒,造不成任何威胁,如果再强势一些…… 剑宗弟子目光忽地凝滞住了。 隔着数步之远,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少年身上紊乱的气机,像一尊脆弱的水晶,表面看着光洁平整,内里密密麻麻皆是裂痕,用手指轻轻一碰,就能让它碎为齑粉。 恰是这不痛不痒的一剑,让他连站立都十分困难。 剑宗弟子在原地呆立半晌,电光石火间反应过来。 他们上当了。 什么陷阱,什么法阵,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,他的的确确是孤立无援的境地!装得这么从容不迫,已经被剑阵和符阵摧残得连路都走不稳了,恐怕等他出了包围圈,已经是任人刀俎的境地。 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,而他们还真信了,还被骗了这么久,差点放他直接逃了! “杀下去!”他当机立断。 剑阵与符阵一同升腾至半空,仿佛漫天正在燃烧的猩红流星,空气被灼烧得热浪滚滚,海雾被蒸发殆尽。 一条诡秘莫测的长阶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众人视野中,长阶连接着玉龙台和白浪海。 玉龙台被建在整座东域的最高处,与日月并肩,无论是风平浪静,还是狂风怒浪,白浪海的海面总是笼罩着一层浓郁的雾,这条漫漫长阶便淹没在茫茫海雾中。 只差一步,少年就能踏下长阶,走进这片簇涌的海雾中,回到海底的朝暮洞天。 天上白玉京,十二楼五城。他没有出生在白玉京,也没有见过白玉京那让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出尘风采,所以他的归宿只能是深埋在大海深处的朝暮洞天。 但已经没有人会走下长阶了。 长剑俯冲时发出蜂鸣般尖锐刺耳的声音,流星雨般的剑光笼罩在头顶,裹挟着烙铁般通红的符文贯穿他的身体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