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秋风起大漠-《西域第一都护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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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野马双瞳血红,嘶声咆哮,两个鼻孔涨大,吹得沙尘弥漫,却是出气多,进气少,不大工夫,狂踢的铁蹄慢慢瘫软下来。

    郑吉放开压迫,让它站起来。

    野马抖抖数尺长的鬃毛,马头向天长嘶如龙,声音由高转低,狂暴和不甘渐渐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温驯与臣服。

    郑吉走过去,野马舔舔他的手,低下高傲的头颅。

    郑吉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,口干舌燥,脚步虚浮,与野马缠斗一天,最后以他的胜利告终。虽然差点儿丧命,双手也被马鬃和绳子勒得血肉模糊,但能驯服一匹天马,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。

    望望西斜的太阳,在茫茫大漠中跑了这么久,都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。郑吉并不担心,常言道老马识途,天马虽不是老马,相信认路的本事绝对不会让他失望。

    郑吉拿出水袋,喂天马喝水。水不多,他可以忍住不喝,马跑了这么久,又出这么多汗,不可以不饮。

    趁歇息的工夫,郑吉仔细打量这匹野马,见它高大威猛,颀项如龙,鬃鬣披拂,长尾垂地,浑身上下犹如火炭,没有一根杂毛。双瞳金色,明亮有神,宛似清可鉴人的湖水,每一块肌肉都透出爆炸般的力量。

    郑吉担心嬛罗,不敢再磨蹭,骑上野马,示意它返回湖沼之地。

    野马仰首长嘶,马鸣声在空旷的大漠中回荡,久久不歇。

    5

    嬛罗一直望着对岸,眼睛都看痛了,依然没有在发现郑吉和野马的影子。日头渐渐偏西,她又累又饿,幸亏郑吉早就给她准备了一只烤好的沙兔。她吃了半只兔子,喝些水,躺在树下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
    不知什么时候,她被马嘶声惊醒,以为郑吉回来了,高兴地跳起来,冲出胡杨树林,却看到几个身穿龟兹武士服的人骑马朝这里走来。

    嬛罗不想被人发现她的行踪,也不知来人是好是坏,转身就往林子里跑。

    那几个人眼尖,早看见嬛罗,策马追了上来。

    看清嬛罗的容貌,几个家伙瞪大眼睛,神情狂乱。这一刻,神话般的胡杨林黯然失色,天上的太阳也悄然躲进云层里。

    嬛罗的美不属于凡世红尘,像昆仑仙子踏雪而来,几个肮脏的凡夫俗子怎能抵得住她的倾城一瞥?

    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强迫自己平静下来,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为何会出现在萨日湖畔?”

    嬛罗慢慢镇定下来,望向湖沼以及对岸那片大漠。萨日在楼兰语中是月亮,这个大漠中不为人知的神秘湖泊叫月亮湖?

    络腮胡子又问几次,嬛罗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不是她不想说,而是不能说。她不清楚对方的来历,一旦暴露身份,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。这几个人相貌凶恶,一身暴戾,纵然不是追杀他们的马贼,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。

    一个家伙不耐烦道:“不用问了,她是个哑巴,像这样的美人,卖到女市肯定会轰动整个白马城。”

    几人的眼神都变得火热无比。

    络腮胡子冷静道:“萨日湖藏在大漠深处,除了我们几个,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应该不多。从衣着和气质判断,此女绝非普通人。她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更不寻常。我们要小心行事,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,将脑袋撞到人家刀口上。”

    一人笑道:“拊鲁,上次洗劫于阗使团,你一口气砍杀十几人,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,那是何等气魄?怎么如今反倒怕起事来?”

    拊鲁怒道:“我什么时候怕过事?小心驶得万年船,干我们这行,刀头饮血,脑袋挂在马背上,遇事不多动脑子行吗?”

    又一人道:“拊鲁,你说的有道理,不过我们抓了这个女人,总不能白白放了她吧?”

    拊鲁看看周围说道:“放是不能放的,我们把她带走,去白马城。”

    众人同意,拊鲁把嬛罗绑起来,放到他的马上。

    嬛罗没有反抗,神情冷漠,眼神轻蔑。

    半夜时分,郑吉赶回萨日湖边,不见了嬛罗,几行凌乱的马蹄沿河逆行而上。

    郑吉找出刀和弓,又给天马洗了一个冷水澡,在马吃草的时候,他也从河里捉两条鱼,烤熟填饱肚子。

    他并不着急,从沙地上的马蹄痕迹看,劫持嬛罗的人才走了几个时辰。他曾是大汉敦煌郡边军中最出色的斥候,只要嬛罗还活着,哪怕那帮人带着她跑到天涯海角,他也能找到。

    郑吉从马蹄痕中抓起一把沙土,放在鼻子下嗅了半晌又松开手,任由沙子簌簌落下。他拍拍手站起来,大踏步走向天马,一拉缰绳翻身骑上,沿河飞驰而去。

    拊鲁等人赶了一夜路,黎明时分,白马城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。

    拊鲁暗暗松了一口气,自从离开萨日湖后,他一直有种诡异的感觉,仿佛被狼或者毒蛇盯上一样。多次回头观察,除了冷月下白亮亮的银沙、沙中的河、河边的树,还有从大漠深处吹来的风,什么都没有发现。他以为自己小心过了头,染上了疑神疑鬼的毛病,可是策马跑了一夜,那种感觉不仅没有消失,反而越来越强烈。

    一人叫道:“拊鲁,我们跑了这么久,人困马乏,休息一会儿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!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说不行就是不行,不要问那么多。”

    那人看了一眼嬛罗,试探道:“难道是因为这个女人?”

    拊鲁暴怒:“莫狪,你还想活下去,还要美酒与女人,就他娘的给我闭嘴,拿出吃奶的力气,在太阳出来之前跑进白马城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谁都进不了白马城!”声音从前面传来,一人一马立在沙丘上,那个青年一身汉装,一张乌黑的大弓斜挂在马背上。

    “郑吉!”看到沙丘上那个青年,嬛罗高兴地叫起来。她不相信郑吉会死掉。果然,郑吉不只活着回来,还带回了天马,在她最需要的时候,像天神一样出现在面前。

    拊鲁瞳孔骤缩,变成危险的针芒状。多次出生入死的经历告诉他,他的感觉没错,那个可怕的幽灵真的出现了。

    莫狪等人立刻分散开来,抢占有利的攻击位置,当他们发觉来者只有郑吉一个人时,紧张的心情很快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拊鲁望向郑吉:“你是谁?”

    “送你们上路的人!”

    “你想杀我们?”莫狪狂笑起来,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郑吉,一直以来都是他们杀人,何曾有人敢杀他们?何况对方只有一个人。

    拊鲁神情一凛,他不像莫狪那样轻视郑吉。敢单枪匹马阻截他们,以一敌五,还能毫无惧色,那个汉人不是疯子,就是杀神。

    在他的内心深处,他更倾向于后者,因为自从出道以来,没有人给过他如此大的压力。

    拊鲁眯起眼睛:“你是汉人?”

    郑吉反问道:“你们是马贼?”

    “我们不是贼,劫富济贫而已!”

    “是吗?包括劫持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子?”

    莫狪嚎叫道:“拊鲁,你和他啰唆什么?我们杀了那么多汉狗,还在乎一个小崽子?交给我吧,我正缺一个饮酒的家伙儿,就借他的头颅用用!”

    另外三个家伙大声狂笑,显然都没把郑吉放在眼里。

    一只海东青出现在空中,不停地在他们头顶盘旋。

    拊鲁没有理睬莫狪,拔出弯刀,搁在嬛罗白嫩的脖颈上,冷声道:“朋友,我不管你是什么人,但你最好将眼睛放亮一些,你要的人在我手里,只要我的刀轻轻一划,她就会香消玉殒。这么美的女子天下罕有,你不想留下遗憾吧?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郑吉面无表情,缓缓抽出环首刀,一字一句道,“你们可以去死了。”左手一抖缰绳,双膝狠狠一磕,天马昂首奋鬣,嘶声咆哮,从沙丘上一跃而下,像一道紫色闪电划破黎明的天空。

    “拦住他!”拊鲁大惊,那一声马嘶犹如龙吟长空,他的坐骑浑身颤抖,呜咽悲鸣,差点儿当场趴下。

    另外几匹马的情况也差不多,莫狪等人临敌经验丰富,见势不妙,反转弯刀狠狠抽在马背上,马匹唏溜溜咆哮,忘记害怕,箭一般直射出去。

    莫狪等人前后夹击,试图包抄郑吉。他们的弯马刚刚扬起,天马从他们中间一掠而过,郑吉挥起吞雪刀,直取拊鲁。

    俗话说,天下武功唯快不破。郑吉策马疾奔,黄沙狂舞势若奔雷。

    拊鲁身经百战,一眼就能看穿郑吉的意图,可惜根本没有时间抵挡,更不用说反击,一抹刀光划破瞳孔,半边身子连肩带颈飞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好快的刀……”拊鲁来不及震惊,意识陷入永久的黑暗。

    两马相错,郑吉轻舒猿臂,将嬛罗隔空抓过来,横放在马背上。

    莫狪四人从后面杀上来,黄沙滚滚,人喊马嘶,刀气纵横。

    郑吉掉转马头,右腕轻轻一震,将刀上的血水甩落到沙尘上。

    “郑吉……”嬛罗惊恐万状,对方还有四个人,她不希望郑吉恋战,还是逃命要紧。

    “不用担心,很快就会结束。如果你害怕,就闭上眼睛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,我不怕!”嬛罗倔强地摇摇头,唯恐野马把自己颠下去。

    野马疾冲而出,两名马贼一左一右杀上来,分进合击。

    郑吉朝右边马贼一刀劈下去,毫无花哨。

    马快,刀沉,加上神力无双,马贼挡不住郑吉简单一刀,连刀带人被劈成两半。

    左边马贼弯刀如虹,朝郑吉拦腰便斩。

    郑吉刀尖下指,以刀背格开弯刀。两马交错,刀锋顺势反削,劈开马贼后颈。

    从出刀到毙敌,也就是眨眼的工夫,动作干脆利落,没有丁点儿多余,更不肯多费一丝力气——杀人的刀术从来都不好看。

    头颅高高飞起,马匹冲出数十丈,尸体才撞落马下。

    莫狪目瞪口呆,没想到郑吉的刀术如此凶悍。

    做了多年马贼,莫狪在南北两道闯下赫赫凶名,死在他刀下的人不计其数,这次遇到郑吉,算是吓破了胆。

    莫狪拨马狂奔,另一个马贼见势不妙也夺路而逃。

    “想跑?”郑吉马快,赶上那个马贼,手起刀落,将他劈下马去。

    马速不减,郑吉双腿夹紧马腹,探身下去,一个海底捞月,刀尖挑起沙地上马贼的弯刀,向前甩出。弯刀破空,如一道白虹贯穿莫狪后心,带血的刀尖从前胸穿出。

    莫狪惨叫,从马背上倒栽下来,坐骑受惊,拖住他一路狂奔。

    野马王打一个响鼻,平地卷起两道沙龙。

    天上的海东青长唳一声,振翅飞入云端,很快变成一个小白点。

    郑吉目送那只矛隼消失,挑断嬛罗身上的绳索,笑道:“没事了,一切都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呕……”马一停下,嬛罗立刻跳下去,吐得昏天黑地。一路逃亡,她见过不少杀戮,至今还是不能完全适应。

    等嬛罗平静下来,郑吉拿来一只盛水的羊皮袋递给她。

    嬛罗漱过口,洗了脸又休息一会儿,感觉才好了不少。

    趁这个工夫,郑吉将一匹无主战马牵回来,给嬛罗换乘。

    嬛罗心有余悸,问道:“我们去哪里?”

    郑吉指向前方:“前面就是白马城,我们得去补充些食物。”

    “白马城?”嬛罗颇有深意地看郑吉一眼,“听说那里美女如云,自古繁华,是男人的梦想之城,怎么可以错过?”

    “咳咳……”郑吉低下头,拼命咳嗽,装作听不懂嬛罗的话。

    嬛罗转向天马,眸子里异芒闪烁,惊叹道:“这就是那匹神马吗?夭骄如龙,气质高贵,力大无穷,举世罕及。它有名字吗?”

    “还没有!”

    “给它取个名字吧。”

    “嗯!”

    嬛罗歪着脑袋想了想:“此马毛色血红如紫焰,乘云而奔若飞凫,叫它紫凫好不好?”

    郑吉哑然失笑:“它是天马中的王者,逐光越影,野行万里,叫紫凫是不是婉约了一些?”

    “红妆如何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要不叫胭脂?”

    郑吉赶紧投降:“好好好,就叫紫凫——名字很好。”

    嬛罗大为得意,纤手抚弄火红的马鬃:“喂,紫凫,你的名字是我取的,以后要听我的话——最起码我是你半个主人,对不对?”

    野马王听不懂嬛罗的话,见这个人族女子敢对它动手动脚,勃然大怒。猛一甩颈,后蹄直立,唏溜溜一阵咆哮,不是郑吉眼疾手快拉住它,一对铁蹄踏下去还不得把嬛罗踩成肉泥?

    它是天马之王,自有不可冒犯的威严,它只认郑吉,对这个美丽的人族女子,可没有半点儿怜香惜玉之心。

    嬛罗闪到一旁,气得直跺小脚,恨不得用鞭子狠狠抽它一顿。

    郑吉挖坑,准备把马贼尸首埋下去。一手提起拊鲁的尸体,觉有些沉重。将手使劲一抖,从拊鲁怀里掉下一个金丝镶边的包裹,打开来,里面有一只雕刻着古朴花纹的青铜匣子。

    郑吉打开铜匣,匣中有一个黄金箱子,打开金箱,则是一个用整块羊脂玉雕琢的小盒子。

    嬛罗见状,大为好奇,也凑了过来。

    郑吉取出玉盒,小心翼翼打开,一颗大如鸡卵的珠子出现在眼前。

    珠子赤红如火,玲珑剔透。表面有个栩栩如生的凤眼图案,如神祗俯视苍生,令人敬畏。

    嬛罗捂住小嘴,瞪大眼睛,满脸震惊:“郑吉,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郑吉端详半晌,慢慢把珠子收起来,若有所思道:“我以前看过一本书,名为《神异录》,书中讲世间有一种神奇的珠子,为凤凰精血所化,名叫凤凰胆,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颗?”

    “凤凰胆?它很神奇吗?”

    “据说它有沟通鬼神之力,借助它可以通往长生之境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马贼身上?”

    “大约是马贼劫杀了哪支商队,才落到他们手中的。”

    郑吉一边说,一边又从其他马贼身上搜出不少西域各国的钱币,悉数笑纳。带着一个娇生惯养的异国公主千里逃亡,没钱还真是不行。

    “郑大人,你连死人的钱都不放过吗?”嬛罗一脸戏谑地望着郑吉,美目流盼,清扬婉兮,嫣然一笑,惑阳城,迷下蔡。一阵风来,白衣如雪,翩翩欲飞。

    郑吉正捏着几枚龟兹铜币,听到嬛罗的调侃,手一下僵在那里,嘴角抽搐不止——死人钱就不是钱吗?又不是冥币,干吗不拿?没有钱,接下来如何活命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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