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各归各位 一、母女相逢-《巴黎圣母院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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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无赖汉们在努力攻打圣母院时,美丽的爱斯梅拉达正在酣睡。

    可是,外面的战斗越来越激烈,喧闹声也是越来越大。山羊是第一个被吵醒的,接着,吉卜赛姑娘也被吵醒了。她赶紧坐了起来,可传进耳朵里的吵闹声把她吓坏了,于是,她飞快地跑到屋外想一看究竟。只见广场上鬼影重重,夜袭已经引起一片混乱,狰狞可怖的人群更是像青蛙一样跳来跳去,人吼马嘶汇成了一片鬼哭狼嚎,几支火把在暗影中来回穿梭,仿佛在沼泽的雾气中来回乱窜的鬼火。总之,整个场面在吉卜赛姑娘看来,就像一场神秘的恶战,犹如妖魔和主教堂的石头上做殊死搏斗。因为她从小就受到吉卜赛部落迷信思想的影响,因此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,就是撞见了只有在晚上才会出来作祟的妖魔鬼怪。于是,她内心充满恐惧地缩回床上,企图希望那单薄的被褥让她不再做如此可怕的噩梦。

    慢慢地,随着她最初的恐惧消散,她听见喧闹声越来越大,当然,她还看到一些其他现实现象,终于,她明白了,她看见的不是魔鬼在决斗,而是人与人在打架。但是,她的恐惧并没有因此而消失,而是转变了性质。她在想,这可能是民众暴乱,他们对自己躲藏在圣母院非常不满,肯定是想把自己再次拉出去施以刑罚。一想到自己即将再一次丢掉性命,丢掉希望,要与心爱的弗比斯永别,她的心头再次泛起一丝苦楚,她又一次没有活下去的勇气。她跪在地上,头深深地埋进被褥中,双手抱住脑袋,浑身止不住地颤抖。尽管她是一个吉卜赛姑娘,没有什么崇拜的偶像,但这一刻,她却在口口声声地乞求上帝的怜悯,同时还不断地向自己的邻居圣母玛利亚祈祷。

    就这样,她在地上跪了好长时间,不过颤抖的时间明显比祈祷的时间还要长。随着喧闹声越来越近,她也因为恐惧越来越透不过气。她搞不清楚这些人暴动的原因是什么,不知道这群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,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,结局肯定十分可怕。

    正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,忽然,她听见有脚步声向她靠近。她转过身去,原来是两个男人,其中一个还打着灯笼。她不禁发出一声虚弱的叫喊。

    “别怕,是我。”其中一个男人说话了。

    “你是谁?”吉卜赛姑娘壮着胆子问道。

    “比埃尔·甘果瓦。我是甘果瓦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个名字,吉卜赛姑娘立即松了口气。她抬头一看,果然是甘果瓦。但是,他身边还有一个全身被黑袍完全遮住的人,而且还一声不吭,她不禁又害怕起来。

    “天哪!你竟然没有认出我来,还不如加里,它早就认出是我。”甘果瓦抱怨道。果然,小山羊看到甘果瓦,立即扑到他的怀里撒起了娇,还不停地在他的膝盖上蹭着,样子显得极为亲热。甘果瓦也对这只聪明的小山羊报以亲切地抚摸。

    “这个人是谁?”吉卜赛姑娘指着甘果瓦身边的人问道。

    “哦,不用害怕,他是我的一位朋友。”说着,甘果瓦把灯笼放在了一边,开始和加里嬉戏了起来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黑衣人走到哲学家旁边,使劲儿拽了一下他的衣服。甘果瓦这才想起了什么,赶紧站起身来,说道:“啊!一见到加里差点连正事儿都忘记了。我看,我们得赶时间了!可是,老师,你也不必为了这事儿,就使劲儿掐我吧!……是这样的,爱斯梅拉达,现在你的生命面临极大的威胁,就连加里也要跟着遭殃,我们来这里是专门来救你的。我们是你的朋友,不要害怕,赶紧跟我们一起走吧!”

    “真的是这样吗?”姑娘慌张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当然,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,你没有看到外面的形势吗?快点吧,赶紧跟我们走啊!”哲学家焦急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我当然愿意跟你们一起离开这里,”姑娘吞吞吐吐地说道,“但是……你的这位朋友为什么不说话呀?”

    “哦,这个啊,”甘果瓦随口说道,“这是他性格的原因,他的父母就不爱说话,所以久而久之,他也养成不爱说话的习惯了。”

    没有办法,吉卜赛姑娘只得相信了他这个解释。甘果瓦拉着姑娘的手走在后面,那个黑衣人拿着灯笼走在前面引路。姑娘这会儿已经是头晕脚软,只能任由他们摆布。小山羊加里跟在最后面,由于见到甘果瓦,它过于兴奋,因此总喜欢在甘果瓦走路的时候在他两腿之间走来走去,几乎使后者摔倒。“这就是生活,”哲学家说道,“绊倒我们的总是自己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很快,他们便走过钟楼的楼梯,穿过昏暗无人的教堂,外面无休止的喧闹在这里回荡,形成了可怕的对比。钻过红门,他们便到了修道院的庭院里。这里空无一人,教士们早就躲进了主教堂里,其他一些杂役也躲进了黑暗中。他们走向庭院通向滩地的小门,黑衣人迅速拿钥匙打开了这扇门。读者应该还记得,滩地是一条狭长的河滩,靠内城这一边有墙围着。它属于圣母院的财产,位于教堂之后,正对小岛的东端。他们来到这里后,发现外面的喧闹声减弱了,无赖汉们的吼声也听不清楚了。不过,就算到了这里,他们仍然没有脱离险境。主教堂和圣母院只有一墙之隔,显然主教堂也是乱作一团,里面的灯光更是从一个窗户闪烁到另一个窗户,就像刚燃烧过的一张纸,在留下的一堆黑色灰烬中,还有明亮的火星闪烁。

    环顾四周,整个巴黎都隐藏在明暗交替的景象中,我们在伦勃朗的画中经常能见到这种背景。

    那个打着灯笼的黑衣人径直朝着河滩岬角走去。只见临水的岸边有一排钉了板条的残废木桩,上面还盖着枯萎的树枝,就像五指张开的手掌。在这排木桩的阴影里,藏着一艘小船。只见那个黑衣人打了个手势,示意甘果瓦和吉卜赛姑娘上船,小山羊加里也跟着上了船。那人最后才跳上船,随即砍断缆绳,用长篙便把小船撑离了河岸,然后便抓起两把浆,坐在船头,用力向河心划去。由于河水湍急,他们费了好大劲,才离开了岬角。

    甘果瓦一上船,就把小山羊加里抱在怀中,坐到船尾。吉卜赛姑娘由于始终害怕这位黑衣人,于是,她也依偎在诗人身边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哲学家看着小船正在前进,顿时兴奋不已,还在小山羊加里脑袋上亲了一口。随后便说道:“天哪!我们四个终于逃出来了。”停顿了一下,他又补充道:“要想干成大事,运气固然重要,但有时更需要明智的计谋!”

    就这样,小船慢慢地划向远处。爱斯梅拉达始终悄悄观察着那个黑衣人,因为她一看见他,心中就升起莫名的恐惧。灯笼被那个黑衣人遮挡得严严实实,因此此刻只能看见他的背影,而且自从一上船,他就一句话不说,只顾低头划船,入耳的只有来回的划桨声和河水冲击船舷的沙沙声。

    “我敢用我的灵魂发誓,”甘果瓦突然大声嚷了起来,“既然我们已经得救了,那么我们就该像猫头鹰一样快乐,可是我们怎么变成了毕达哥拉斯的信徒,或者是水中的鱼儿一声不吭了啊?上帝啊!我的朋友们,我真希望这会能有人跟我说说话,要知道,人的声音简直就是最美的音乐,当然,这话不是我说的,是亚历山大城的狄丁狄丁(约313—约398):基督教东方教会神学家。自幼失明,但奋发学习,终于成为博学的苦行者,曾受聘到亚历山大城传授基本教义。说的,真是哲理名言啊!他可不是一般的哲学家!说句话吧,我漂亮的小姐!求求你了,你不是最喜欢撅嘴了吗?那你就撅一个啊!哎,小宝贝,难道你不知道大理寺对所有的避难所拥有管理权吗?你躲在那里多危险啊!你住在那里,简直就像小鸟在鳄鱼嘴边筑巢一样!……小心点,老师,月亮出来了,别让人发现我们,尽管救人是一件好事,可如果我们被国王的人抓住了,又要被绞死了。哎,人的行为都有两面性,在这个人这里受到了批评,却在那个人那里受到表扬。崇拜凯撒的人谴责加梯里纳。对不对?老师?……唉,我一个人说了这么多,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搭理我,难道你们的心情真的那么差吗?没办法,我还是自己一个自言自语吧,这种情况在我们悲剧里面叫做‘独白’。……我的上帝,我刚才见到路易十一了,这句就是从他那里学到的口头禅。……我的上帝!这个国王真是个混蛋,他浑身裹着皮袄,却一直欠着我婚礼赞美诗的稿费。还有,刚才还差点绞死我,你们知道的,我最害怕被绞死!他不能礼贤下士,是个吝啬鬼。真的!你们还别不信?他对待知识分子吝啬、刻薄、残酷还狭隘,是一块吸尽民脂民膏的坏海绵。在他的铁血统治下,无数人被送上了绞刑台,整个巴黎的监狱里都塞满了人。这个先生一手搜刮,一手杀人。总之,他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国王,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国王。你呢,我的老师?”

    黑衣人对甘果瓦的话置若罔闻,依然使劲儿地划着船桨,他正在全力对付激流。

    “啊!老师!”甘果瓦忽然叫道,“刚才我们穿过前庭广场时,正好看见那个野蛮的敲钟人在法国君王走廊里发疯,还从上面扔下来一个人,好像是个年轻人,他当即就被摔得脑浆迸裂。我刚才没有看清那个倒霉的人是谁。你看清楚了吗?”听到甘果瓦说的话,黑衣人仍然没有说话,但他突然停住了划桨,两只胳膊脱离了船桨,脑袋耷拉了下来。吉卜赛姑娘听见他发出了一声叹息,随即她就惊慌起来,因为她曾经听过这样的叹息声。

    小船没有了人驾驶,顺水漂了起来。终于,黑衣人又打起了精神,重新抓起双桨,继续向上游划去。绕过圣母岛的岬角,小船朝着干草港的码头驶去。

    “快看!那里就是巴尔波府邸!喂,老师,你看那边黑屋顶的屋檐怎么那么奇怪?……这座府邸真是太漂亮了!府邸里面有一座小教堂,拱顶精雕细琢,华丽至极!那高耸的钟楼结构也非常精致,花园清新宜人,里面除了有鱼池、鸟棚、回声廊,还有球场、迷宫、野兽屋。还有一棵‘风流树’,据说,它是某位公主和一名法兰西统帅的幽会之处。唉,我们这些哲学家要是和法兰西的统帅相比的话,简直就是拿一畦白菜萝卜和卢浮宫的花园相比!不过,话也不能这样说,无论大人物,还是小人物,生活同样时好时坏、苦乐相伴。……我的老师,让我把巴尔波府邸的故事讲给你听吧,它的结局很悲惨。那是在1319年,当时正值菲利浦五世统治时期,这个故事的寓意就是肉体的诱惑是丑陋的、有害的。朋友的妻子即使在如何美丽,也决不能心生邪念。私通是对别人肉欲的渴望,这是相当淫秽的想法。……那边的喊杀声好像越来越激烈了!”

    的确,圣母院广场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厉害了。他们只要仔细听,便可清楚地听见欢呼声。突然,无数的火把在圣母院各处燃烧起来,他们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。过了一会儿,一道响亮的喊声从圣母院传来:“那个吉卜赛女人不见了!她逃跑了!赶紧追!绞死她!”

    听到这声呼喊,可怜的姑娘把头深深埋进了怀里。那个黑衣人更是加快了划船的速度。这时,甘果瓦却正在算计,他要和小山羊尽可能地远离爱斯梅拉达。但是,可怜的吉卜赛姑娘却离他越来越近。很明显,甘果瓦心中非常矛盾。他不停地想,按照《圣见行法律》,如果他们被抓住,小山羊加里也会被处死,那样就太可怕了。他还想到,这个女人和小山羊都依附在自己身边,那自己的罪名就更大了。但他却不知道,黑衣人现在巴不得由他来照顾吉卜赛姑娘呢!此刻,甘果瓦心中权衡不定,只见他泪眼婆娑,来回看着小山羊和吉卜赛姑娘,心中暗想:“我可顾不上这两个啊!”

    小船摇晃了一下,终于靠岸了。这时,那个黑衣人想过来搀扶吉卜赛姑娘,可姑娘却一把把他推开,紧紧拉住甘果瓦的衣袖。但甘果瓦正忙着照顾小山羊加里,却一手把她甩开了。于是,姑娘便独自走上了岸,她心中非常慌乱,呆望着河水出神。等她清醒过来时,却发现河岸上只剩下自己和黑衣人了。原来,甘果瓦早就牵着小山羊悄悄跑进了临河的水楼街的大片房屋中了。

    可怜的姑娘一看自己的处境,不禁浑身战栗起来。她想说话,想大喊,想呼喊甘果瓦,可是舌头像打了结一样,根本就发不出声来。忽然,黑衣人抓住了她的手,这只手冰冷而有力。姑娘吓得牙齿打战,脸色煞白。黑衣人仍旧一言不发,抓住姑娘直奔河滩广场。在这一刻,姑娘感到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,自己终于还是落进了他的手中。于是,她便不再反抗,任由那个人拖着自己走。黑衣人一路上默然不语,只是拽住她往前狂奔。姑娘已经记不清走过了什么地方,在经过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前时,她忽然奋力挣扎了起来,还喊道:“救命啊!……”

    窗户打开了,穿着睡衣的居民把灯举在窗口,迟疑地看了一下河岸,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,便又把窗户关上了。姑娘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熄灭了。黑衣人还是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把吉卜赛姑娘攥得更紧了,而且越跑越快。爱斯梅拉达也不再做无畏的反抗,任由他拽着自己往前跑。

    “你是谁?你是谁?”姑娘喘着气问道,但没有得到任何回答。

    很快,他们便顺着河岸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广场。原来这里是河滩广场。吉卜赛姑娘看着广场中央竖着的绞刑架,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。

    黑衣人终于停了下来,随后便掀开了风帽。姑娘一看,惊出了一身冷汗,结结巴巴地喊道:“我……就知道还是你!”

    “听着,”那个黑衣人终于说话了,还是那种阴森森的腔调,不过情绪非常激动,“听好了,这里是河滩广场,是一个终点。命运把你我紧紧地绑在了一起。在这里,我将决定你的生死,你也将决定我的生死。这里除了广场和黑暗外,什么也没有。听我说,我要告诉你的是……首先,你不能提起弗比斯的名字。我不允许你这样说,明白吗?如果你说了,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。”说完,他停顿了一下,又接着说道,不过声音越来越阴沉,“首先,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,大理寺已经对你做出裁决,明天将在这里把你绞死。我说的都是真的,并没有跟你开玩笑。看,抓捕你的官兵来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,他抬手指着内城方向。那里的搜捕工作仍在进行着,而且喊声离这里越来越近。在河滩广场的正对面,有一座陆军府邸,此刻那里的塔楼也是一片嘈杂,火把通明。对岸许多士兵举着火把不停地边跑边喊:“那个吉卜赛女人哪儿去了?抓住她,绞死她!”

    “看见了吧?那些人正在搜捕你!你先不要说话,尤其是恨我的话,我已经听够了!你知道,我爱你,我很爱你,我刚才把你救了,……你先让我把话说完。我完全可以把你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,一切我都安排好了。只要你愿意,我随时都能办到。”说到这里,他忽然停了下来,然后又说道,“不,不对,我不能这样说。”随后,他就抓着姑娘来到了绞刑架前面,用决然的语气说道:“在我和它之间你选一个吧!”他的语气甚至冷酷到了极点。

    吉卜赛姑娘一下子把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,随即便跪在了绞刑架旁边,亲吻着它那冰冷的底座,然后,她慢慢转过身来,瞥了一眼黑衣人,那模样就像一个圣处女在十字架下。黑衣人如同一尊塑像般,仍然一只手固执地抓住绞刑架,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。“即便是它,也不如你阴森恐怖!”吉卜赛姑娘终于开口说话了,她的语气十分坚决。

    “是的,如果它们会说话的话,它们肯定也会说这里站着一位极为不幸的人。”黑衣人只好垂下双臂,极端丧气地盯着石板地,低声说道。

    “与十字架比较起来,我最讨厌的还是你,是你!”姑娘看了他一眼,厌恶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我爱你,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。尽管我外表没有表现出来,可我内心燃烧着火焰啊!姑娘,你知道吗?无数个日日夜夜这团火在我胸膛不停地燃烧,难道这还不够让你可怜我吗?这简直就是一种夜以继日的煎熬!我太受罪了,你就可怜可怜我吧!求你不要那么厌恶我!说到底,难道一个男人喜欢女人有错吗?啊!上帝!难道你永远都不能原谅我吗?难道你就一直恨我吗?完了!就在这,就是因为这里,我才变成了这样。我在这里跟你说话,但你却对我不屑一顾,甚至还在想着别的事情。但你记住,不要跟我提那个军官,永远不要!我真想像个小孩子那样大哭一场,我要掏出我的心来让你看看,让你看看我多么爱你。可是,一切都没有用了。……你很善良,你很宽容,你也很仁慈,但你唯独对我一个人冷漠、刻薄、无情。啊!这就是命运!”黑衣人说道,不过他的声音却哀怨柔和。

    说完,黑衣人用双手捂住了脸。吉卜赛姑娘听见他在哭泣。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,哭得全身颤抖,比跪在地上哀求还可怜,就这样,他一直哭了好大一会儿。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哭泣。

    “算了!”哭了一阵后,黑衣人接着说道,“我现在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了,你知道吗?本来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给你听,可由于我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激动,在这个关键时候,我竟然犯迷糊了。我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住了,让我词不达意。……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,如果你不怜惜我,也不怜惜你自己的话,那我马上就会倒在地上。求求你,不要让我们两个人同归于尽,好吗?但愿你能知道我对你的爱,对你深深的情!……为了你,我抛弃了真理。虽然我是个学者,可我却玷污了科学;虽然我是贵族,可我却作践了我的姓氏;虽然我是教士,但我却把弥撒书当做淫荡的枕头,对上帝吐唾沫!这一切统统都是为了你,为了你这个迷人的小妖精!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快地进入你的地狱呀!可你偏偏不愿意接受我这个罪人!天哪!让我把我能说的、不能说的,都说出来吧!……不止这些,还有更可怕的,更可怕的!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的时候,黑衣人好像疯了似的。他停顿了一下,然后又对着自己说道:“该隐该隐:亚当和夏娃的长子,因为嫉妒而杀死自己的兄弟亚伯。啊!你是如何对待你兄弟的啊?”说到这里,他又停了下来,随后又说道:“主啊!我是如何对待我弟弟的?我能怎么对待他?我曾经抚养他、教育他、疼爱他,但最后却被我杀了啊!是的,主啊!……就在刚才,我亲眼目睹了别人把他狠狠摔在地上,脑袋都在教堂的广场上摔碎了!这都是因为我而起啊……还有,因为这个女人,这个女人,因为她……”

    他目光狂乱起来,声音也越来越沙哑,仿佛机械一般,隔一会儿便重复一遍:“因为这个女人……因为这个女人……”好像一口钟在不断地发出余震。突然,他一头栽倒在地,用双膝夹住脑袋,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吉卜赛女郎轻轻把压在黑衣人下面的脚抽回去,可这微微一动,却让后者清醒过来,他望了望自己沾湿的手指,喃喃地说道:“啊!怎么回事?我哭了?”

    猛然间,他转过身去对着吉卜赛姑娘,焦虑地说道:“哎,小美人儿,你看到我如此痛苦,竟然还是无动于衷。难道你不知道这些眼泪是熔山的岩浆吗?当然,这是可以理解的,当我们真的憎恨一个人时,无论如何都不会可怜他的,就算他再怎么痛苦,也不会施舍给他一丝一毫的安慰。可是,我却不愿意看见你在我面前死去,只要你说句你爱我,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。否则,……时间不等人啊!我以上帝的名义恳求您,请您不要浪费时间,要不然等我失去了耐心,那时候等待你的只有绞刑架了。您要考虑清楚,你我的性命现在都掌握在你手里,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话,那什么危险的事情都可能发生。我已经不在乎再在我身上发生任何不幸了。现在你我脚下就是万丈深渊,可怜的小美人儿,不光你会跌落下去,我也会。求求你了,亲爱的,你就说句体贴的话吧!一句就行!”

    果然,吉卜赛姑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,黑衣人已经急不可耐地趴在她脚下,准备聆听了,他猜想多半是安慰自己的话。可姑娘却说了一句:“你是刽子手!”

    姑娘刚说完,黑衣人就恶狠狠地大笑起来,然后突然疯狂地把她搂进了怀里,说道:“不错,你说得对,我就是杀人凶手。我一定要得到你,既然我做不成你的奴隶,那我就做你的主人。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,我拖也要把你拖进去,否则,我就把你交给绞刑架。漂亮的小美人儿,就算你死了,也是属于我的!属于一个教士,一个刽子手,一个异教徒!就从今天晚上开始,你听见了吗?走吧,我们去快活去!来,吻我吧!你这个贱女人,要么进坟墓,要么上我的床!”

    这时,他眼睛里冒出淫荡的光芒,随后他那充满肉欲的嘴唇就吻上了姑娘的脖颈。尽管姑娘拼命挣扎,但他还是很快就吻遍了姑娘的脖颈。

    “不许咬我,你这个魔鬼!放开我,你这个可怕的臭教士!我要一把一把地抓掉你肮脏的白头发,统统甩到你的脸上去!”姑娘大叫道。

    那个黑衣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随后便放开了她,神情忧郁地看着姑娘。姑娘以为自己胜利,又说道:“我告诉你!我只属于弗比斯,我也只能属于弗比斯!他才是我最爱的男人!他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人,你再看看你,又老、又丑、又可怕!”姑娘的话好像深深地刺激了黑衣人,只听见他大吼一声,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:“那你去死吧!”姑娘看见了他邪恶的目光,正想逃走,可那个黑衣人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,猛地一下就把她推翻在地。随后,他就野蛮地拽住她的胳膊,迅速拖向罗兰塔楼。

    “最后一次问你,愿不愿意属于我?”到了那里,黑衣人对姑娘问道。

    “不!”从来没有听到过姑娘用这么坚决的语气说话。

    “居第尔!居第尔!那个埃及女人就在这里,你可以报仇了!”这时,那个教士忽然大叫了起来。

    猛然间,姑娘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抓住了。她低头一看,原来是一只骨瘦如柴的胳膊从墙上的窗洞里伸了出来,死命地抓住她的胳膊。

    “抓住她!”教士说道,“她就是那个逃跑的埃及女人。千万不要放手啊,我这就去叫军警。你一定要亲眼看着她被绞死。”

    “哈!哈!哈!……”这时,从窗洞里传出一阵阴森恐怖的狂笑声。随后,吉卜赛姑娘便看见教士朝着圣母院跑去,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吉卜赛姑娘已经认出了那个凶恶的“麻袋女”,她简直快要吓傻了。只见她拼命地扭动身子,企图把胳膊从麻袋女手里挣脱出来。可是,无论她如何挣扎,麻袋女就是不松手,就连她枯瘦的手指都深深陷进姑娘的肉里,似乎钉进了肉里,比任何铁锁都要紧。

    姑娘终于没了力气,一下子瘫坐在地上。这时死亡的恐惧完全压垮了她,她想到了美好的生活,想到青春、空气、太阳、大自然;想到自己深爱的弗比斯,想到正在消失和即将来临的刽子手,还有阴森的绞刑架。瞬间,她感觉到恐惧钻进了身体的每个毛孔。这时,麻袋女说话了:“哈!哈!你就要被绞死了!”她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,而且不断狰狞地笑着。姑娘转过头去,透过铁栅栏,看到麻袋女凶狠的脸孔。“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?你这么恨我!”姑娘奄奄一息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埃及女人!埃及女人!埃及女人!”麻袋女并没有回答,而是用愤怒和嘲笑的腔调唱起歌来。不幸的吉卜赛姑娘低着披头散发的头,明白自己不止跟一个人有过节。

    “你什么地方得罪了我?我告诉你埃及女人:我有一个孩子,你知道吗?我有一个孩子呀,她是一个女儿,漂亮的女儿,叫小妮丝!……你可知道我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?埃及女人?告诉你,有人偷走了我的孩子,抢走了我的孩子,吃掉了我的孩子,那个人就是你,一切都是你干的!”忽然,麻袋女大叫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那时我可能还没有出生呢!”姑娘可怜兮兮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呸!一定出生了,你一定出生了!我的女儿如果能够活到今天,也和你一般大!事情就是这样!我待在这里十五年了,祈祷了十五年,受苦受了十五年,拿头撞墙撞了十五年。我告诉你,是那些埃及女人把我女儿偷走的,还把她吃掉了。你听清楚了吗?你还有心肝吗?难道你就想象不到她睡觉、吃奶、玩耍的模样吗?就是这样一个孩子,她们把她偷走了,吃掉了!这一切,慈悲的上帝全都看见了,啊!今天终于轮到我吃埃及女人的肉了!哼,要不是有铁栅栏拦住,我现在就咬死你。你们埃及女人吃了我的孩子,现在看看你们的孩子是怎么死的吧!哈哈……”说完,那个麻袋女疯狂地大笑起来。这时,天已破晓,一抹微白的光亮照在那个地方,广场上的绞刑架也越来越清晰,可怜的吉卜赛姑娘听见隐隐约约的马蹄声。

    “夫人!”忽然,吉卜赛姑娘双手合十,双膝跪地,惊慌失措地说道,“夫人!您就发发慈悲吧!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伤害您的事情啊,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死在你面前?这太可怕了,您就把我放了吧,我不想就这样死去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把孩子还给我!”麻袋女大喊道。

    “我求求您了,求求您!”姑娘苦苦哀求道。

    “那你把孩子还给我!”

    “看在上帝的份上,你就饶了我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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