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窦氏死亡之谜-《法医宋慈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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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见柳仙仙这样,倒也不像是装的,想来是真的不知道窦天宝竟然会施虐到这个地步,而且以她的身份,也不会是那种利欲熏心的老鸨,只在乎钱财,却不吝惜手下姑娘们的性命。

    只是,认识她才不过短短两日,他们却仿佛在这女人身上看到了无数面。她时而妩媚,时而冷漠,时而爽朗,时而坚毅……仿佛千变万化,却又从未改变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们觉得我们什么消息都知道,但是很抱歉,窦天宝不是什么重要人物,所以我们知道得也很有限。而且,也不是整个芙蓉阁都是言螺殿的人,就好像绿荞,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可怜人。”

    她目视远方,面容平静而忧伤。

    宋慈他们也没有说话,明白柳仙仙对此案也知晓不多。

    容香阁,也就是昨夜阿乐留宿的地方。

    这里虽然是妓院的厢房,但和刚刚那一片狼藉的暗香阁不同,在宋慈看来,这里既整洁又干净。

    不像是青楼娼馆,反而更像是普通年轻女子的闺房,既明亮又透着股淡淡的雅致。

    床铺虽然也是掀开的,可很显然,昨晚那床上并未发生什么,

    至少,在宋慈看来是这样没错。

    阿乐他们已经被叫回了这个房间,此时正和绿荞一起跪在几位公子、大人面前。他有些尴尬,想抬头看看自家公子,可是又不敢。他虽年纪轻,但却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,因此平时看见漂亮姑娘也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欢喜,为了这个,宋慈没少说他。可他却从没想过人生中第一次来这种地方,就给自家公子惹了个这么大的娄子,“公子,我……我昨晚……”

    他说着,偷偷抬眼看了看跪在自己旁边的绿荞。

    绿荞昨晚被那畜生凌虐得十分凄惨,原本俏丽的脸庞,右半边已经被打得又红又肿,颧骨处高高耸起,左边甚至还挂了彩,据说那浑蛋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,给了她好几拳,直打得她昏死了过去……

    “我跟绿荞一见如故,昨晚我们聊了很多,但是我喝不了太多酒,所以没过一会儿就醉了……公子您是知道我的,我醉了以后就会蒙头大睡,当时我就睡倒在这张大床上,后来发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。我虽然没什么本事,可是却看不得人家欺负弱小,要是我知道那浑账会强迫绿荞,您觉得我会缩头缩脑的,等到天亮才跑过去找他吗?”

    阿乐说的都是实话,这些与宋慈对他的了解,是完全吻合的。他确实不胜酒力,喝了酒,就爱睡觉。他虽然不会武功也没什

    么后台,但却有着年轻人热血的一面,遇事绝不会畏畏缩缩,而不去救助弱小。

    更何况,对方还是他心仪的姑娘。“你说你一直都在房里,没有出去过,可有人给你证明?”

    徐延朔却在这时,公事公办地问出这么一句话来。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阿乐语塞,“我都睡得人事不知了,哪有人给我作证啊,徐大人,您这可是为难小的了!”

    “没有人证也罢,那你且说说,你又是怎么跑去那暗香阁的?”

    “小的睡着之后,一觉就到了天明,后来是绿荞把我叫醒的。当时她哭得十分伤心,而且好像非常害怕,说是有个客人死了!我看她满脸是伤,走路的时候也一瘸一拐的,我心里其实挺气的,可又一想,我们公子教过我,凡事要以人命为重。”

    他说这些时,下意识地看着宋慈,似乎有些刻意讨好邀功的意思,倒是引得宋慈忍不住苦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而且,我跟公子还有我家老爷学过些简单的医理,尤其是一般的急救,我都懂的!所以,我就马上和绿荞一起去了那什么阁,结果一进去,就看到那人光着身子趴在床榻上,我伸手一摸,发现他早就凉了,而且气息脉搏全无,根本没的救!所以我就赶紧叫人去报官,去找安公子和徐大人来做主了!”

    这最后一句话说完,他便再不开口,规规矩矩往那里一跪,仿佛真的要等几位大人给自己做主一般。

    安盛平和徐延朔面面相觑,这个阿乐,这不是摆明要把他俩也给牵扯进来吗?也不想想现在还有外人在,他这么一说,反而让他们更加为难了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也请绿荞姑娘说说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吧。”宋慈不理会阿乐,而是朝着绿荞微微一笑,说道。

    直到此时,绿荞才抬起了头。

    和昨晚那个貌美如花的她不同,此刻她只能用“凄惨”二字来

    形容。

    衣衫褴褛,妆容凌乱,尤其是昨晚那望向安盛平时多情的眼睛,此时此刻也微微肿胀着,导致她只能眯着眼睛,用一条小小的缝隙来看人。

    宋慈看到她这副模样也是忍不住心疼起来。

    而直到她抬起头,宋慈才注意到,她那原本修长的脖颈上,居然有几道红指印。指印印在雪白的脖颈上,更加让人觉得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昨夜,她险些就经历了死亡。

    若不是她命大,也许今早在暗香阁的大床上发现的,就不止窦天宝一具尸体了。

    “回公子的话,小女子真的没有杀死那位窦老板!”她脸上早就爬满了泪痕,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呜咽起来,“求大人们给小女子做主,我真的是冤枉的啊!”

    “你放心,这件事我们会查清楚的,若不是你做的,也断然不会冤枉了你。所以,你务必要一桩一件把昨晚的事情都一一道来,千万不要有所隐瞒!”

    “是,小女子绝不隐瞒!”

    “好,那你就从昨晚和阿乐一起进到容香阁开始说起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,”绿荞趴在地上,朝着他们叩了个头,然后开始娓娓道来,“昨夜小女子本来是在大堂里陪着散客饮酒的,谁知金玲姐突然来找我,说是有位贵客看中了我,想要我去二楼陪酒,于是,我便见到了阿……啊,不,是这位大爷……”

    她说着,眼神瞟向了阿乐。那不是爱慕,也不是诱惑,反而是种信任,经历了这场意外,她显然已经把阿乐当成了自己可以依靠

    的人。而且,从她刚刚的话语来看,她似乎想直接称呼阿乐的名字,看来,他们两人竟真的相处得不错。

    “我与这位爷聊得很开心,但是他却不胜酒力,只喝了不到一壶酒就醉了,于是,小女子便服侍他上了床……”她说着,不自觉地抿了抿嘴,似乎有些羞涩,“大爷睡得很熟,也不知是不是醉得太厉害。我就先从容香阁出来,打算去叫人给他拿一碗醒酒茶,谁知,我刚刚出了屋子,就被个客人扯了手臂,硬生生往其他房间拉……咱们这芙蓉阁是有规矩的,不管大爷是醒着还是醉了,我既然收了银子,就是大爷的人,哪能在这个时间段去接别的客人!可那位就是不听,最后还、还……”

    见她越说越激动,之前被她爱慕着的安盛平怜惜地一笑,柔声道:“无妨,你慢慢说。”

    绿荞昨晚就对他一见倾心,此时被他如此温柔对待,更是感动得几乎落了泪,但她现在这副形象实在是自惭形秽,因此也完全没了昨夜直视他时的自信,只能默默低着头,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痕。

    “回公子,奴家一介女流,哪有能力与那喝醉了的客人抗衡。他叫窦天宝,我知道他是那天福号的二当家,有钱有势,而且他平时都是找蓉蓉姐的。不过我听说蓉蓉姐最近身体不太好,可能不方便接客。我也不晓得他是不是因为这个,再加上他喝醉了,所以就随便扯了我去……我不从,他就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!因为月香阁的事,二楼走廊上没有什么人,楼下又乱,所以根本没有人看到,他力气太大,不容我反抗就把我拦腰抱了,去了那暗香阁……”

    接下来的话,不用她说,大家也都能从现场的惨烈状况,以及她这一身一脸的伤,猜出个大概,所以,她只是呜呜哭着,也没有

    细说。

    “我被他卡住脖子,渐渐觉得连气都喘不上了,脑袋一片空白,眼前一黑,就昏了过去……待到我再醒过来时,他已经趴在一旁不动了。开始,我还以为他是睡了,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,叫老板为我做主……结果我下床时,不小心摔了一下,当时动静还挺大的,我心想完了,那窦老板要是醒了,还不得活活掐死我!可谁知……谁知过了半天,他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!我觉得不对头,去探了他的鼻息,才发现他居然没气了!”

    “然后,你就去叫了阿乐来?”宋慈并不觉得她在说谎,只是有件事他不明白,“为什么你发现出了事,第一时间不是去找芙蓉阁里的人来帮忙,而是去找阿乐?”

    绿荞愣了一下,其实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,只是那时候,她下意识觉得,只有昨夜那位憨憨厚厚,笑起来甚至有些傻呵呵的客人能帮自己。

    “小女子也不知道,不过昨夜我和这位大爷聊天时,他说他总是和死人打交道,我想他或许可以帮忙……”

    话未说完,宋慈的眉头却又拧紧了几分,直到此时,他才第一次和阿乐的目光对视。

    阿乐有些尴尬地用手搔了搔鼻子,低下头,什么话都没敢说。“绿荞姑娘,我再问你一次,昨夜你与窦天宝纠缠时,可有还

    手,与他搏斗?”一旁的徐延朔却在此时问道。

    绿荞很肯定地摇摇头:“没有,我虽然有所抗拒,但却根本称不上搏斗,大人明察,像我这样的弱女子又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大男人呢!”

    “那他头上的伤……”“哦,那伤是他进来时便有的,虽然已经止了血,但我看他前襟

    上还有不少血渍,着实把我吓得不轻!”“此话当真?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实话,大人若是不信,可以去问问芙蓉阁大门口的贾老三,他是专门负责把门的,昨夜肯定也见了!”

    她说得在理,而且以现有的证据来看,她确实不太可能是杀人凶手。

    但为了安全起见,宋慈还是为她验了伤,和窦天宝身上的攻击型伤痕完全不同。绿荞的身上全是防卫型的伤痕,尤其是她那手臂外侧的伤,显然是被窦天宝殴打时,她一直用双手护着脸面所致,但即便如此,也没能令她那张俏丽的脸庞幸免于难。

    至于她那指甲……也真的发现了一些血污,按照她自己描述,她确实是在反抗无果后,于行房的过程中,挠了窦天宝的后背。

    这一点,与宋慈的猜测基本吻合。

    看来,造成窦天宝死亡的,的确另有其人。

    只不过,唯一令宋慈不解的是,按照绿荞的口供,这窦天宝进屋后根本没有饮酒。虽然那房间里有个打翻的小酒壶,可流出来的酒水却并不多,那房间里以及窦天宝身上浓重的酒味又是从何而来呢……

    “老板娘,您知不知道窦天宝昨夜是几时来的芙蓉阁,他进门时又是什么样的状态?”

    审问阿乐和绿荞时,他们并没有避讳,因此柳仙仙和赵金玲也在旁边听着,随时准备待命。

    宋慈刚一问完,就见柳仙仙柳眉微挑,似乎想了一会儿,却又转头看了看身侧的赵金玲。

    “金玲,你说吧,大堂一向是你负责打点的,所以你比我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是,老板!”赵金玲也是见过世面的,并不会因为被几位官老爷问话就吓得语无伦次,“昨夜安公子和徐大人走后,福顺跟我说,要让绿荞来伺候安公子留下的贵客,之后我便安排他们上了二楼的容香阁。大概半个时辰之后,窦老板来了,他来的时候已经喝醉了,摇摇晃晃的。哦,对,他头上确实有伤,不过已经不流血了,我还问了句有没有事,需不需要看大夫,结果却被他推了一把,真是好心让狗吃了!后来他叫我去找蓉蓉姑娘伺候……但是蓉蓉最近染了风寒,咱们这行,最忌讳把病传染给客人,所以她最近都没有接客人。不过我见窦老板喝得醉醺醺的,他脾气也不小,我怕他闹事,就先安排他去了暗香阁等着,打算找他平时偶尔会找的早蕊,可谁知道我上了楼,却发现他那时候已经自行找了别的姑娘在那屋……唉,若是我当时仔细听听,或者是敲门进去,也不会发生这事了!”

    她说着,颇感内疚地看看仍旧跪在那里的绿荞,轻轻叹了口气。不过宋慈关心的却不是这些,“你说他来芙蓉阁之前,已经喝

    醉了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“那他当时酒醉的程度如何?”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他身上的酒气确实很重,走起路来也有些东摇西晃的,不过我看他神志还算清楚,只是一直捂着头,眼睛也微微眯着,似乎头疼得厉害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宋慈听了她的描述,眼神发亮,似乎立刻产生了兴趣,

    “那他来的时候,身边就没个下人跟着?”“您这么一说还真是!那窦老板也算是半个熟客了,他平时来的

    时候,总会带个叫阿海的小厮,可昨夜,他却是自己一个人来的!我就觉得哪里别扭,可却想不起,这么一说就对了!”

    “那我再问你,这芙蓉阁的房间,是不是随便进出的?尤其是这二楼,除了贵客,楼下的客人有没有机会进来?”

    “这个我倒是可以回答,”不等赵金玲开口,一旁的柳仙仙却笑了,“咱们这里最讲究的就是客人的隐私,这雅间若是有了人,自然是不会随随便便叫什么人都能进了!”

    “话虽如此……”“我知道宋公子的意思,话虽如此,但毕竟没有上锁,若是有人

    进去,我们也自然不会知情。不过……”她说着,微微一笑,她做这行,每天要接触多少客人,若是不懂得察言观色,又怎么可能有今天的成就,“这事是不是与我们芙蓉阁有关,想必宋公子心里也已经有所判断了吧?”

    宋慈知道自己瞒不了她,于是也笑了。他没回应,也就等同于默认了。

    但他们却不能因为这样就结案,因此徐延朔便忍不住问道:“宋公子,那我们接下来要如何?”

    “接下来,自然是去查查那窦天宝喝醉酒的源头,我认为,这第一站,便是窦府……”

    因为证据不足,又不能总是扣押着芙蓉阁昨夜留宿的客人,因此在简单的例行询问,并留下地址后,原本聚集在大堂里的客人便

    都被放走了。

    而安盛平则命人一路沿街询问,打听窦天宝在来芙蓉阁前,究竟去过哪里。没想到,打探的结果,昨日窦天宝总共就只去过三个地方。

    一是他自己家,二是他大哥开的天福号酒庄,三便是他殒命的芙蓉阁。而一直到他离开酒庄前,其实都是有人跟着的。跟着他的人,便是他那贴身的小厮阿海。

    “小的都伺候二爷好些年了,所以他每天去了哪里,见了什么人,我全都知道!”

    阿海看起来没有福顺聪明,也不像阿乐那般质朴,虽然跟了多年的主子死了,却看不出他有半点的悲伤难过。他朝着安盛平和徐延朔点头哈腰,活脱脱一副狗奴才的嘴脸。

    “你说你都知道?”他原想对着几位大爷谄媚,谁承想,安盛平却最见不得这种货色,“好,既然如此,你就给我把这窦天宝从早上睁眼到他死,都干过什么,见过谁,全给我说一遍!哦,对了,我忘了你没跟着去芙蓉阁,所以,你怕是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,什么时候死的吧?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阿海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,赶紧叩头道歉,然后也不敢隐瞒,按照安盛平的吩咐,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一一道来。

    “二爷出事前夜是睡在三姨娘的房里的,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,他在三姨娘屋里用了早午饭,又去了二奶奶房中谈了些事情,至于相谈的内容……”他撇撇嘴,似乎有些不好意思,“前些日子,二姨娘和三姨娘争风吃醋,二姨娘仗着自己辈分高,打了三姨娘,

    三姨娘不依,跑去二爷那里告状,也不知是吹了什么枕头风,愣是说动了二爷,要把二姨娘扫地出门!所以二爷打算让二奶奶寻个由头,把二姨娘赶出去,顺便想把二姨娘身边一个丫鬟扶了正,纳做妾室。”

    这大户人家的后院,争风吃醋的事情总有发生,因此也是见怪不怪,但安盛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:“怎么这二姨娘的丫鬟,还和你家老爷有染吗?”

    阿海呵呵一笑:“爷,这您就有所不知了,咱们二爷平时就好两件事,一是喝酒,二是女人,后院里哪个房他不是说去就去,哪个女眷,他不是说睡就睡啊!莫说是咱们院儿了,就连三爷住的南院……”

    话未说完,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赶紧闭了嘴。

    不过这倒是引起了宋慈的注意:“你说窦天宝和他弟弟院里的女眷也有关系?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阿海适当性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,装作一副不小心说漏嘴的样子,抬头朝着宋慈挤眉弄眼一笑,低声道,“公子可别说是我说出去的!不过,咱们窦府上上下下,可能除了几位主子,其余人都知道了!我们二爷和新进门的那位三奶奶啊,可是老相识了!”

    原来,这位窦府三爷窦天赐最近新娶了一位夫人,此女姓邱,单名一个荷字,乃是天福号的一个伙计家的小闺女。

    听说,她经常去酒庄给爹爹送饭,一来二去的,就被窦天宝看中。某天窦天宝趁她不备,将这邱荷堵在了酒庄的后巷里……

    其实这邱荷跟她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之所以会让闺女来酒庄送饭,为的就是能找机会勾搭上主子,好飞上枝头变凤凰。据说他

    们原意是勾上窦天福,当上窦家的主母,毕竟他们掌柜的一把年纪却还是孑然一身,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,说明他不擅长与女眷打交道,兴许好上手!

    可谁想,窦天福一心一意只在生意上,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。万般无奈下,又正好被那窦天宝给轻薄了,于是便半推半就地从了。

    可偏偏事与愿违,窦天宝占了便宜,却迟迟不肯负责,总是拿些小恩小惠的来打发她,反而比那外面找的姘头还不如。

    邱荷也是个有心机的,知道在他这里捞不到好处,就转而去勾搭窦天赐。

    窦天赐虽然不像他二哥那般好色,但也不是个好东西,整日不知上进,从小就喜欢在外面惹事。而且性格十分火爆,动不动就和人打得你死我活,所以这些年,他大哥没少替他去赔医药费。不过这厮脑子有些蠢笨,而且因为接触的女子比较少,没经验,竟然真的对邱荷动了情,相处不过短短几月,邱荷便珠胎暗结,有了身孕。他不知邱荷与自己二哥那段过往,便当真觉得自己要当爹了!

    兴冲冲地求了大哥,八抬大轿的,迎娶了邱荷过门。连带着,邱荷老爹也跟着沾了光,升职成了天福号的掌柜。

    “二奶奶平日里就看不惯二姨娘,自然愿意应了二爷的意,可是她却不答应让二爷纳了二姨娘房里的燕儿,结果闹得不欢而散。二爷一气之下,就去了天福号找大爷拿钱。”阿海说着,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,“哎哟,看我这记性,去天福号之前,二姨娘还收到了消息,哭着给燕儿跪下了,想让她帮自己说好话,别把她赶出门。燕儿嫌烦,就跑来找二爷诉苦,两人当着二姨娘的面,那亲昵劲儿啊……总之,二爷后来就带我去了天福号,我们原本出门都是坐马车的,

    老徐能给小的作证!他是咱们家的车夫,平时不管去哪儿,都是他赶车。

    后来,我们就到了天福号,您不知道,窦家唯一能挣钱的啊,就是大爷。他当年白手起家,才有了今天的成就。二爷一向花天酒地,只会花钱不会赚,三爷当年年纪小,也根本帮不上忙。所以他们两兄弟就养了个习惯,每逢月底,就去找大爷拿零花钱,原本这个月还有几天才到拿钱的日子,可二爷心里烦,打算去芙蓉阁好好乐和乐和,又怕钱不够,所以才去了大爷那里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你们大爷给他钱了吗?”“自然是给了的,虽然照样骂了他一通,可我们大爷心软,嘴上

    再怎么骂,该给的时候还是会给的!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见阿海支支吾吾,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,徐延朔眉毛一挑,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,开始施压:“只是什么?”

    阿海看到徐延朔凶神恶煞的样子,不禁咽了口唾沫,自然不敢再有所隐瞒:“只是我们出门时,遇到了邱掌柜,也就是那三奶奶的爹!我们二爷和他开起了玩笑,说再过几个月三奶奶便要生了,却不知该恭喜的是自己还是三爷!”

    其实,窦天宝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,心里早就对这方面没了想法,再加上,他也知道邱荷与自己三弟有染,所以当她跑来跟自己说有了身孕时,他只是冷笑一声,只道谁愿做便宜爹谁去,反正他绝不背这个锅。

    但偏偏,他却又拿这个开了玩笑,结果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了。他和邱掌柜说笑的时候,自己的三弟居然不知何时也进了天福

    号的大门,就站在他们身后……

    “你们家三爷真的从不知道这件事?”

    “当然不知道,若是知道,也不会娶了自己二哥玩剩下的女人啊!何况咱们三爷这么多年都没成亲,这次还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!”阿海叹口气,接着道,“三爷的脾气可比二爷还火爆,他眼里容不得沙子,当场就跟二爷闹翻了!整了个小酒坛子,直接照着二爷的脑门就砸了过去!那酒洒了二爷一身,血哗哗地往下流啊!要不是当时我眼疾手快,拦了三爷,又喊了大爷来,指不定当场三爷就得把二爷打死了!”

    听他说完,徐延朔却是眼睛一亮,因为他想起了窦天宝额上的伤疤,“竟有此事!那他们打起来没有?”

    “那倒是没打起来,我一直抱着三爷不敢撒手,大爷这时候也赶来了,二爷刚想还手,就被大爷给拦了。”

    “窦天赐居然就这么饶了他二哥?”“不饶能怎么样?二爷也是暴脾气,一看被打得脑袋开了花,见

    了彩,气得要和三爷拼命,不过还是咱们大爷有魄力,直接挥手给了二爷一个大嘴巴子,打得那叫一个狠!二爷被打得摔在了地上,爬起来的时候,嘴角都流血了。接着,大爷就喊了一声滚!吓得我们都惊了,连三爷都傻了!”

    宋慈却在这时打断了他的描述,“你说你们大爷当时把他推倒了?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“他是脸朝下摔倒的,还是脸朝上?摔倒之时,有没有碰上什么

    东西?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小人还真没注意。”

    见他回答不出,宋慈只得惋惜地摇了摇头,但也没有生气。

    “那后来呢,窦天宝便一个人离开了?”“回公子的话,是啊,当时我们都在天福号拦着三爷,生怕三爷

    追出去,毕竟这件事传到外面,就不太好看了!当时一片混乱,等到我想起去看二爷的伤势时,却发现他已经自己离开了,于是小的赶紧追了出去,一问那赶马车的老徐才知道,二爷一个人朝着芙蓉阁的方向去了。我想着这样也好,他愿意去芙蓉阁散心就去吧,而且天福号距离芙蓉阁也就两条街的距离,他就算是走着,也出不了什么岔子,谁会想到他居然会死在了那窑姐的床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,那我最后再问你一句,你家主子,在独自去芙蓉阁之前,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?”

    “不对劲?”“对,我指的是他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,或者是头昏脑涨,走

    路不稳当?别急着答,你想清楚了再说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”阿海按照宋慈的要求,仔细思索了一番,最后摇了摇头,“他被三爷打了以后,我没瞧见,但其他时候,好像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。”

    而正在他们这边的审问告一段落,宋慈正想着要去会会阿海口中,与窦天宝发生过争执的几位人物之时,却见安广蹙着一双剑眉,从屋外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他俯身在安盛平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,安盛平顿时变了脸色,将原本手中拿着的茶杯,重重地摔在了桌上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宋慈问道。

    安盛平用手按着自己的额头,仿佛正强压着怒火:“又是那唐松。”“唐松,他又做什么了?”

    “他提审了窦家兄弟,还有窦天宝的几位妻妾,如今窦家的二奶奶,也就是那窦天宝的夫人已经承认自己谋杀亲夫了!”

    “什么!是二奶奶?”不等宋慈反应,倒是阿海先惊得大叫一声,“不能啊!据小的所知,几位夫人当中,唯独二奶奶对二爷是真心实意地好!”

    “哦?”他这话说得,反让安盛平有些意外,“何以见得?”“公子您看,”阿海说着,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,

    他将那盒子打开,里面放着三粒药丸,“这是二奶奶请安神堂的大夫特制的醒酒药,一直都让小的随身带着,就是怕二爷喝醉了,好给他醒酒用的。而且每隔几日就要换上新的,说是不想二爷吃了沉药,怕对身体不好。”

    安盛平见状,倒是愣了一下。脸上的表情也阴沉至极,似乎有什么话想说,却又堵在胸口,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宋慈随即伸了手,要过了那几粒药丸,一边放到鼻子旁边嗅了嗅,一边问道:“既然二奶奶说是自己害死了窦天宝,却不知,她说没说是用什么方式将他害死的?”

    “呵……”

    直到此刻,那安盛平才苦着脸笑了。接着,他伸手指了指那药丸。那是一粒黑色的药丸,个头不大,故意搓成了小粒,以方便饮

    用。若是嫌苦不愿意咀嚼,直接以水送下也是可以的。由此可见,那位二奶奶也算是体贴入微、用心良苦。

    “二奶奶招了,说她给窦天宝下了毒,毒就在他平时吃惯的醒酒药中,下的……是砒霜。”

    县衙内,唐松端坐正中,安盛平和徐延朔作为贵宾,坐在大堂

    的一侧,一同参与审讯。

    至于宋慈,不知何故,姗姗来迟。他没有功名和官职,这满堂的人只等他一个,不知道的,还以为他是多大的官儿,居然能有这么大的面子。

    可令堂下跪着的一众人等所不解的是,这个让他们好一通等待的年轻公子居然并无功名,他谦卑地给县令行了礼,也没有落座,只是站在了安盛平旁边,仿佛一个无关紧要的旁听者。

    此时唐松还没有被革职,也不知道安盛平一心一意要查办自己,昨夜为安盛平法办了那打着董家和安家名声招摇撞骗的上官笠,还以为自己立了大功,牢牢抱紧了郡公府的大腿,因此喜不自性,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比往常要明媚了几分。

    而对比他那笑容,堂下跪着的人却都是一脸的苦涩。

    为首的,自然是那窦家两兄弟,原本的三兄弟,如今却只剩下了老大和老三。

    窦家老大窦天福一张国字脸,脸色偏红,倒不是因为难过或是紧张害怕,只因为他平时就是这样的肤色。不过除此之外,他长得也还算相貌端正,只是对比两个弟弟,饱经风霜的他看起来更多了几分坚毅。

    那窦天赐比两个哥哥要年轻许多,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,他小时候就喜欢和人打架,因此脸上有个指甲大的伤疤,正印在左边的眉角处。

    此外,堂下还跪着一众女眷。窦天福虽然年近四十,却并未娶妻,孑然一身。窦天赐的妻子邱荷又因为怀有身孕,不方便到县衙过审,所以此时跪着的,只有死者窦天宝的妻妾,以及他想要纳了

    的,那个叫燕儿的小丫鬟。

    再往后,跪着邱荷的父亲,天福号的掌柜邱吉祥,阿海和那车夫老徐,以及另外两个当天在天福号见证了窦家两兄弟大打出手的小伙计。

    至于窦天宝的夫人何氏,趴在这些人的最前面,她此时穿着件素色的襦裙,因为刚刚用了刑而血迹斑斑。她额头和脸颊都是湿的,也不知是汗还是泪,虽然样貌不算出众,但苍白的一张脸,却又让人忍不住心疼。

    唐松对她用的是拶刑,这是当时对女子使用的,最常见的一种刑法。

    说白了,就是用一块特制的夹板,夹住女犯的手指,迫使其供认自己的罪行。

    所谓十指连心,这拶刑虽然看起来不会造成多大的伤,了不起也就是折断手指,可真的用过此刑的人才知道,那种痛,根本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。

    而且被用了此刑罚之人,事后也要养上好长一段日子,生活完全不能自理。是以,对于穷苦的劳动人民来说,再没有比这个更可怕、更恶毒的刑具了!

    何氏比窦天宝年幼几岁,乃是他的发妻,至今成亲已有十余年,虽然感情早就淡漠了下来,但恩情仍在。此刻她却已经哭干了眼泪,也不知是因为绝望,还是因为来自身体的疼痛。

    反观另外两房姨娘,二姨娘董氏和三姨娘方氏,各怀鬼胎,巧妙地用袖子遮着半张面颊,乍看之下哭得十分伤心,但仔细观察,又觉得似乎并不是想象中那般痛苦。甚至,还多少存了些幸灾乐祸

    的心态。

    而令人没想到的是,此时哭得伤心欲绝的,竟然是董氏的贴身丫鬟燕儿。

    但仔细想想也知道,她之所以会如此伤心也是情理之中。毕竟,窦天宝若是再晚上几日送命,她便能成功挤走董氏,成为新任的姨娘,结果好不容易等到这天大的机会,却功亏一篑了!

    所以,就算如今二奶奶认了罪又如何?她一个丫鬟,连名分都没有,如今又彻底和二姨娘撕破了脸。昨日二姨娘还跪在她面前求饶,想不到一夜之间,就风水轮流转,竟轮到她无处依靠了……

    “窦何氏,你且把你是如何毒害亲夫的过程,再当着大人们的面,给我从头再说一次!”

    唐松一早便得了消息,知道窦天宝死在了芙蓉阁,也知道虽然绿荞和阿乐有嫌疑,却都被洗清了。

    他之前得罪过宋慈,如今知道宋慈是安公子的旧友,就连徐大人也对那宋慈如此看重,他自然不敢怠慢。

    阿乐是宋慈的人,他势必要护着阿乐,所以,这有嫌疑的,也就剩下窦家自己人了!

    但是他却万万没想到,他刚刚只是稍作震慑,那窦家的二奶奶就慌了阵脚,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。即便他唐松没什么真本事,可也当了好几年的官,大大小小审过不少案子,因此他二话不说,便对窦何氏用了刑,不到一炷香的时间,刁妇便招认了自己谋杀亲夫的事实。

    “是、是……”窦何氏此时支棱着十根肿得好像萝卜一样的手指,趴在案前,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,又一次涌了出来,“是民妇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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