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荀采向春草要了她们这一队所有人平日抄写的功课作为参考。 反正挨罚已经是既定事实了, 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少待一会儿没什么区别,而且春草挺想知道荀采到底要如何模仿笔记, 能模仿到何种程度, 她点点头,示意荀采稍等,自己蹑手蹑脚地回了营房。 荀采眯着眼睛从门缝往里瞧,她从不在光线暗淡之时看书、写字或做刺绣的活儿, 因而视力保护得还不错, 再加上今夜月光清亮, 她很清楚地看到春草拉开抽屉, 取走了最上面一打宣纸, 然后又把抽屉塞了回去。 整套动作没发出一丁点能惊动同袍的声响,一气呵成行云流水,足见春草臂力之强, 腕力之稳,以及平时肯定没少干这种事,要不然怎么能如此熟练呢? 春草从门缝中挤出来,贴着荀采坐下。荀采仍然很不习惯, 但这回她没有把人推开, 而是尽力忽略别扭的感觉,将宣纸接过来。 手指触摸纸面,有种绵韧柔润的感觉, 与平日惯用的纸张大为不同。荀采微微一怔,没有先看字,而是研究起了宣纸, 她拎起最上面的一张, 对准月亮, 皎洁的光便将纸染成了更加温柔的颜色,纸面纹路纯净细腻,纸上字迹墨韵清晰、层次分明、浸染得恰到好处,一看就是上好的纸。 她这两年过得浑浑噩噩,对外界的一切事物漠不关心,完全不知造纸技术已经发展到如此成熟的地步了。 毕竟是被荀爽从小一点点悉心教养出来的世家贵女,具备一定的眼光与见识,荀采仅靠着这一张纸,就推断出了不少隐藏信息。 尽管蔡伦改良了造纸术,但相比竹简和劣等纸,更便于书写的上等蔡侯纸造价仍然不菲,是达官显贵之间互相赠礼的好选择。 以清甜而不腻的纯净香料将纸小心地熏过,置于雕琢精美的木匣中,再点缀上一枝盛开的花。收到礼物的人打开匣子,嗅到扑鼻幽香,又见花朵娇嫩,衬着宣纸更显莹白,这幅场景想想都觉得风雅至极。 权贵们喜爱的礼物,普通百姓们自然用不起,甚至连购买的渠道都摸不着。 如此贵重的礼物竟然出现在了吕昭的女兵营里,用途还是给女兵们练习书写…… 要么是吕昭在蔡侯制纸法的基础上,将其进一步改良,把成本压得更低,低到普通人也能负担得起的程度; 要么是吕昭出于某种目的,无视成本,以赔钱的价格卖纸; 要么二者兼有之。 荀采轻轻吁出一口气,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座名为吕昭的庞大冰山的一角。 她忽然对这个据说已经名满天下的女郎产生了一点点兴趣。 收敛发散得有点远的思绪,荀采将注意力集中于纸上的文字,决定认真观察一下,再尝试模仿。 然后她愣住了,她的脑袋嗡嗡作响,她握纸的手逐渐颤栗,纸在她手里抖得像一只受惊的、拼命挣扎的蝴蝶。 这是什么字啊!这是什么字啊!谁教的你们这样写字!还写在如此珍贵的纸上! 站出来!站出来!我定要与他理论一番! “……魏将军啊。”朦胧中荀采听到春草如此说,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把问题问出口了,“魏将军的隶书写得可棒了!据她说是临摹的什么钟……钟常元?好像是钟常元的字,那人的字可有名气了,京城的大人物们都以求得他一张墨宝为荣。” 荀采的脑袋响得更厉害了,手抖得更剧烈了。 是钟元常!钟元常啊!钟繇要是知道有人如此编排他,怕不是会直接气晕过去…… “写得好吗?哈哈。”荀采干巴巴地笑了两声。除了笑,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。 “唉,我们是真的没什么写字的天赋。”春草叹了口气,将手伸到荀采面前,“你看看,这像是写字的手吗?要不是为了给我儿子写信,我早就放弃了……好难!” 春草已经三十岁了,活了半辈子,用这双手整日带孩子做饭洗碗拾掇家务,织布裁衣缝补破洞,农忙时还要协助男人下地劳作,扛锄头、插秧、挑水施肥,再后来逃荒时饿极了,她还徒手从土里刨过野菜根…… 但她没有摸过纸笔。 荀采定定地看着那双手。皮肤黝黑,布满疤痕,粗糙得像老树皮,手指短而粗,骨节膨胀,乍一看竟狰狞得有些可怕。 曾经家里最低等的粗实仆从,也不会有这样一双难看的手,因为会“污了贵人的眼睛”。 “吓到你啦?”春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把手收回去。 “没有。”荀采慢慢摇头,她想了想,第一次注视着春草的眼睛,认真道,“只要勤加练习,人人都能写好字。” 这次轮到春草发怔了。 荀采说完,把痛苦的面具重新戴回脸上,她咬着牙,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观摩了第一张,末了将目光停在结尾的落款上,眼神透着股阴仄仄的感觉。 第(1/3)页